张雷是近年受到业界相当关注的明星建筑师。2001年作为中国新一代独立建筑师的代表,张雷和他的作品参加了柏林“中国土木建筑七人展”,2002年他的作品——南京大学陶园02幢研究生公寓又获得了由《世界建筑》杂志社评选的“WA中国建筑奖”。
张雷的一系列作品都体现了一种简洁、质朴的风格,功能一贯被安排得妥妥帖帖,而形式上不讲究突兀的形体,也没有花哨的立面与炫目的材料,更没有新潮的概念。一切似乎都很平淡,但是在如何评价这一系列作品上却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一部分读者对张雷的评价是前卫,他们从中读到的是北欧风格、极少主义,是新潮而晦涩的时代精神;另一部分读者的评价则是乏味,他们感觉张雷并未给他们留下什么可以阅读的东西,完全缺乏他们熟悉的语汇,除了偶尔勾起他们对物质缺乏年代的回忆。如何解读张雷的设计作品于是成为一个有意义的问题。
(二)
解读张雷的设计作品,不妨从他追求的“基本建筑”开始。
“基本建筑”这个概念应该是张雷的朋友——当代的另一位明星建筑师张永和在2000年提出的,所谓基本建筑,即通过基本的建筑方式建造,解决建筑基本问题的建筑。因此,基本建筑存在于解决基本建筑的问题(建造与形式的关系、人与空间的关系、房屋与基地的关系等)的过程中,并在这一过程中解决形式问题。
基本建筑提出的背景是中国社会高度商业化发展带来的国人审美情趣异化乃至混乱的现象。这种现象直接的表现就是对待一切事物都追求新鲜,追求独立独行,追求感官刺激,进而潜在的影响着建筑审美动机、审美立场,制约着人们的建筑审美判断,引导者建筑师的创作倾向。在特定的建筑艺术情结的驱动下,各种名目的建筑设计语言迅速的体系化,并铸成了它在一定时间、地区和人群中人不可颠覆的地位,甚至制约了建筑设计的程序。形式美于是超越了功能与建筑技术成为了衡量建筑的第一标准;建筑师由于自身或是其他原因努力“创造”形式,读者也津津乐道于能从建筑中阅读到纷繁的形式语言。
“基本建筑”概念的提出针对的正是上述的现实,号召建筑师从名目繁多的形式语言中解脱出来,从急于树立个人风格的精神枷锁中解放出来,回到建筑的本源。
在基本建筑中,形式问题往往不单独出现,因为首先建筑存在自身的形式语言,这种形式语言存在于基本建筑的过程中;其次,理性思维本身也能产生美,而这种来自理性的美同样可以是感动的,并为人所感受。
拒绝刻意形式语言的基本建筑,并不会影响建筑作品作为文本的可读性这一基本问题。基本建筑追求的是在外在约束条件最小化的前提下,层层剥离无关因素后呈现的建筑原型。由于建筑原型经历人类历史的见证,因此可以认为对于所有读者而言,它都具有相当的可持续性。需要说明的是,建筑原型并非简单枯燥的定式,相反由于其纯粹性也就包含了无穷大的变化组合可能,而这种无穷大的可能性保证了读者阅读文本的乐趣,即基本建筑的形式的丰富性。
其实对于基本建筑的追求,并非新概念,反而是相当的久远。事实上基本建筑的新可能仅仅表现在词汇表面上。建筑的原型、建筑学的目的就是要把各个结构构件组成一个和谐的乐章,使其达到一种感人的艺术效果。整个古代的建筑史也大体是建造不断被装饰覆盖的过程,每个时代都先是一种先进的建造和结构技术带来的建筑的新面目,而后大量的装饰迅速被添加到结构上直至彻底覆盖结构,之后又是一个新的轮回。古希腊如此,古罗马如此;西方如此,东方亦如此。
这种历史延续到现代主义的出现有了一个大的变化,大量先进的材料与建造方式先后涌现,同时由于教化普及与社会经济条件的制约,建造相当长得时间内成为建筑的主角。在那个时代,越来越多的建筑师懂得建筑存在独特的形式语言,而建筑本身就可以成为装饰,于是他们抛弃了繁琐而无意义的装饰,设计基本建筑。这样的历史一直延续到现代主义之后,全球化将高度商业化带到了地球的每个角落,前文叙述的审美异化操纵着装饰又一次覆盖了建造。
阐明基本建筑的定义和背景后,进一步需要说明的是基本建筑与所谓的风格关系。所谓风格,大体指某种特定的形式,既然是形式问题,则基本不属于基本建筑的范畴。从实践角度言,基本建筑是以解决基本建筑问题为目标,不断剔除非基本因素的操作,其结果是无法提前预约的,因此无法保证特定的结果——风格。
从基本建筑的字面理解,很容易将它与时髦的极少主义、简约主义风格联系在一起,这是一个常见的误读。极少主义作为一种风格就不是基本建筑,一幢所谓极少主义的建筑可能非常简洁,但未必是解决基本问题的结果,而仅仅是追求简洁形式的产物,同样,基本建筑也未必就一定简洁,有时一个合理的基本建筑指向一个复杂的结果也是正常的。
行文至此,一些问题就变的明晰而有趣。带着寻找风格的目的去阅读张雷作品的读者,于是分成了两个阵营,找到自己熟悉形式语言的以为张雷很前卫,没找到的以为张雷很乏味。
(三)
了解基本建筑的前生后世后,张雷设计作品的脉络已经隐约可见了。在回到具体的作品之前,还有一个内容是解读张雷设计作品必不可少的。基本建筑从概念到实践有哪些方式呢?
在张雷看来,基本建筑有两种基本的实践方式,其一是通过空间围合要素的建造过程、材料与方法强调空间的物质属性;而另一种将空间围合要素收敛成均一的姿态。将读者的建筑体验由基本空间的围合要素指向建筑的空间属性。
现代主义的先行者们往往通过建筑属性的建造表达基本建筑。那个时代的建筑师是建立在建造工匠的基础上的,他们熟悉材料和建造的每个细节,把工地当做获取知识与经验课堂,一如英语中的建筑师一词由arch(主要的)、tect(工匠、技工)定义而来。这样的关系与包浩斯有一定的血缘,直到今天仍被许多国外的建筑院校沿袭。例如张雷获得硕士学位的瑞士苏黎世理工学院建筑系至今一直有一门教授学生以砌砖墙造房子的课程。
现代中国的张雷们更多的通过空间属性的建造表达基本建筑,因为他们很难找到适合表达物质属性的材料。“我们已经错过了能熟练地砌筑清水砖墙、磨砖对缝的工匠;甚至再也找不到可以焙烧青砖的防腐和防火处理妨碍了木材的推广;而钢结构在很多场合只是财大气粗的业主用来粉饰现代的外衣(张雷)”。多少带着无奈,他们于是选择更多地表达建筑空间的属性。
于是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张雷的设计中执着于单一色彩质感的墙体、玻璃与木材这三种元素,因为对于作者而言这些元素师经济单纯的。通过这些元素,张雷希望把围合空间的要素尽量淡化出读者的视觉关系,只留下光影描绘一个个空间。因此阅读张雷的设计作品关键在于,读者必须克制自身对形式的偏好,努力排除一切认知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约束,才能领会张雷设计的真正内涵。
在南京大学雕塑研究所展厅,不要留恋色彩斑斓的原木吊顶,它只是为室内柔和的光环境服务;请把视线集中到室内处于网络的墙上。这里的墙不是一般意义的墙,它包含了梁、柱、墙以及三组活动隔断于一体(这与安藤忠雄在姬路县儿童博物馆中的手法有类似之处),这样就避免了上述四者之间可能产生的任何关系,而统一以空间围合要素的形象出现,没有其它任何可能的装饰,只有墙围合空间的无数可能。
在南京大学陶园02幢研究生公寓,不要踟蹰于火柴盒的形体与千篇一律的立面划分,他们指向的是解决基本建筑问题,请把视线集中到那100多组杉木 百叶窗。在这里的窗取代墙成为空间围合要素,一反常态的由内而外,全开,半开,半关,全关,随机出现的最基本的素材再次展现了空间变化的无数可能。

张雷的作品也不乏表现基本建筑物质属性的,例如南京大学图书馆改扩建工程中,他以混凝土模板为模数设计立面。
